2010年6月11日 星期五

[紀錄片]蒙古草原,天氣晴 Puujee

蒙古草原,天氣晴 Puujee
日本/2006/紀錄片/導演:山田和也 Kazuya YAMADA

2008 日舞影展世界電影紀錄片單元評審團大獎
2007 韓國EBS國際紀錄片影展首獎

大崩潰的一晚,蒙古草原天氣晴。悲傷泉湧,太多的現實與無力,還有那隱約的哀痛。 這幾年看過最好看的紀錄片沒有之一。

日本探險家關野來到蒙古,認識了有如小大人般的普潔。面對拿著相機拍她的關野,普潔忿忿地喊:「不要給我拍照,走遠邊點兒!」普潔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有著現實的銳利,還有艱難環境下培養的堅毅傲氣。

蒙古草原的環境是與自然、與人搏鬥的。普潔家裡還住在蒙古包,一開始就說了家裡被竊了29頭馬,普潔的外婆蘇倫老奶奶哀訴著這影響了他們的生計。普潔的爸爸去了都市工作,沒有回來;普潔的媽則尋馬去了,不久也回來了,與蘇倫奶奶一樣熱情接待了關野。普潔的媽跟老奶奶一樣,有著游牧人家的堅毅與柔情,她們對普潔是關愛的,對遠道而來的日本朋友也是誠心歡迎的。老奶奶甚至說:「我把你們全當我自己的孩子。」爾後,關野再度與老奶奶相見,老奶奶親暱的吻了他的雙頰....。

關野曾中途回到日本,期間他收到普潔的媽的來信。即使語言不通,但想想對一個環境艱鉅的蒙古牧民來說,把信送到千里之外的遠方,也是要一股真切的關心才能做到的。可惜,當關野再度踏上蒙古時,卻迎來了普潔的媽去世的消息。

普潔的舅舅一開始遵循蒙古的習俗,對死亡不明說,只含混說他的姊姊去了城裡。直到老奶奶說了這消息,給關野(與觀眾)看了遺照,透露普潔的媽原是去探望曾幫助她尋馬的人的母親,卻意外從馬上摔下,還給另一匹馬踩了,回家後也沒就醫,直到某天痛得不行,叫了救護車,但救護車卻遲遲幾天不來(因為普潔的家在遠離城市的蒙古草原),之後打了車送去醫院,卻因為沒有保險,被擋在醫院門外.....就在醫院拒收的當天,她就走了。

影片裡特別加註,共產體制後,市場經濟進入蒙古後,牧民因為現金收入不足,難以接受醫療照護。普潔的媽就這樣喪命在資本環境的陰影下,33歲的年紀就這樣離開了。
母親七七那天,普潔第一次上了小學校。她吵著要去掃媽的墓,老奶奶阻止她。「我們的習俗,子女三年內不得掃父母的墓。說是往生的人會走得不安心。」老奶奶與舅舅依習俗在用黃土簡單鋪蓋的墓上放了絲巾、點了火燭,在嘹喨的蒙語佛經聲中,敏銳的鏡頭對著在世人的難過、不捨、悲痛、眼淚,其實那些都只是細微的幾個表情與動作,一如他們不張揚的個性;這些畫面卻在觀眾的心裡打了厚實的一擊。蘇倫說,希望她能好好的去投胎。

關野待在蒙古的日子,遭逢暴雪帶來的旱災,原野上是遍地的牲畜屍體。嚴重飢餓而站不起身的小馬、找不到牧草而吃起死屍皮毛的牛、個個瘦弱得失去原本樣貌的動物,在導演山田和也敏銳且精準的鏡頭捕捉中,大自然的變化與生死的掙扎、牧民的困境與市場經濟對草原生態的影響都強烈地擊入觀眾的眼簾。關野在暴雪的戈壁沙漠發現一叢尚未凍死、仍在掙扎的野草,他彷彿用盡全身力氣以悲痛卻想激勵的語氣喃喃著:「它們還活著,還有生命!」

關野第一次離別的時候,普潔的媽說要送關野一匹馬。明明是賴以維生的馬卻願意送給這遠方的朋友;類似的情形也出現在關野2000年最後要離開時,普潔的親戚特地宰殺了一頭羊給關野做踐別。牧民遵照祖先的教誨,以食指與中指扯斷羊兒心臟的大動脈(這是活生生的扯斷。即使我很樂意尊重牧民的傳統作法,但仍十分反對讓動物痛苦的死去),像呵護嬰孩似的細膩地將毛皮剝離,為的是不讓羊血滴到地上,玷污了大地。牧民那種慷慨與分享是讓人溫暖的,他們樂觀、誠懇、願意給予幫助,而且懂得感謝萬物、感謝神靈。

傳統牧民對家人的親愛也是讓我印象深刻的。普潔沒了母親,由舅舅負擔她一部分的生活。還記得普潔第一次上學的那天,舅舅跑到教室,塞了一堆糖果給普潔;原來舅舅買了糖果慶祝普潔上學,卻高興得無法等到放學再拿給她。

普潔上學在影片裡是一個重要的紀錄。在影片前段就透露過普潔與家人都希望普潔能受教育,蘇倫更說:「受教育一定是必要的。誰也不能預測未來的蒙古會如何改變。」而在普潔上學的第一天,老師便向所有孩子說:「社會有各種各樣的工作,只要你成績好,想做甚麼工作都可以。」側面反映不富裕的孩子若想擺脫現狀,社會普遍認為就要讀好書、謀高職。原先以游牧與交易為主的蒙古牧民由於都市化與市場經濟的侵入而不得不接受轉型,與中國漢族接觸後也受到「讀書拿狀元」的影響,整個社會正邁入激烈的產業結構轉變。

在2000年的最後離別,關野在老奶奶紅著眼眶送別、普潔跟關野說未來想學日文、想當口譯(原先是想當老師)的滿滿溫暖、喜悅、不捨的氛圍中離開蒙古。片尾,隔了四年,關野再度踏上蒙古,卻帶給攝影團隊與觀眾最衝擊的事實....

影像輪流播放關野所拍的相片,哀悼似的無聲緩緩流瀉,字幕像切割觀眾身體似地顯示出來:「再度看見蘇倫,她的臉上卻已不復見笑容....普潔過世了。是在學校的路程上發生的交通意外,而隔天,就是她的畢業考.....12歲的普潔,來不及等到她的畢業.....」

播放的照片,是長大後足以騎馬的普潔小表弟、哀慟憔悴的蘇倫、以及與母親的遺照放在一起的12歲普潔........。影片最後仍是一串無聲的影像,靜默的銳利割痛我們的心。畫面上出現以前的普潔與母親快樂地騎著馬,接著....兩人帶著令人疼惜的笑容越走越遠......。

我很滿意導演在結尾的安排,用兩人溫暖與喜悅的微笑撫慰所有人,卻又讓人難過得止不住淚水。頻繁出現的固定鏡頭,長時間的無聲,使用照片與靜謐卻富張力的構圖,以及儘可能躲在鏡頭之後、不干涉牧民生活的姿態(雖然老奶奶經常「破(攝影)框」與攝影團隊互動),讓影片建構出肅穆單純、遼闊、卻潛藏危險的蒙古景致,更在冷觀的紀錄下,襯出人道精神的關野與牧民的溫暖、扶持、誠摯與情誼;蒙古草原不只是天氣晴,她也有強烈的風、狂烈的沙以及暴雪,更有一群熱情招待遠方朋友、不吝分享、堅毅生活並仍保感謝之意的蒙古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