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9日 星期日

[電影]莫莉與莎莎/Close To Home  - first breath after coma


莫莉與莎莎
/Close To Home/以色列


先不論以色列的女兵政策與政治背景,光看性格迥異的兩個荳蔻少女如何從不對盤進展到友好、甚至讓觀眾不禁喊著「在一起、在一起」,這其中的美好就足以我為它記上一筆。

以色列排外的政治背景與女大兵的荳蔻生活交互相映,關注頭髮服裝香菸與戀愛的女兵日常,不重不輕地以盤查中東人的政策與恐怖攻擊的氛圍當作引導,本該是一群女孩的人際糾葛卻敲出隱然的國家議題。

政府像是對待次等公民般的盤查政策與人權道義的衝突當然是可看的,但更多的是隱藏於背後的以色列民眾懼於恐怖攻擊而默認政策與對待外來者的警戒心態,一個國家的人民就這樣分隔了。

但讓我們再回到兩名芳華女兵的身上,彼此不對盤卻仍得兜在一起,即使性格迥異卻仍得兜在一起,即使.....很多個即使卻仍得兜在一起。

片末莫莉對莎莎說"為甚麼你要送我帽子?因為你喜歡我!"(英文是become attached me,中翻用"喜歡"一字真是足夠加強兩人曖昧,你說我能不腦補嗎),對照現實的國家立場,讓人不免自欺欺人地單純想:既然(以色列與中東民族)不得不在一起而彼此依賴,那何不跟這兩個女孩一樣從不對盤變得友好咧?

特別喜歡結尾的少女共乘,陽光幻色片羽,爭吵衝突的背景人聲後是explosions in the sky的first breath after coma緩緩瀉出。去他的政治。

同場加映:以色列女兵攝影系列 - serial no.3817131
純屬偏坦:Smadar Sayar,輪廓深邃銳利美人

2010年6月11日 星期五

[紀錄片]蒙古草原,天氣晴 Puujee

蒙古草原,天氣晴 Puujee
日本/2006/紀錄片/導演:山田和也 Kazuya YAMADA

2008 日舞影展世界電影紀錄片單元評審團大獎
2007 韓國EBS國際紀錄片影展首獎

大崩潰的一晚,蒙古草原天氣晴。悲傷泉湧,太多的現實與無力,還有那隱約的哀痛。 這幾年看過最好看的紀錄片沒有之一。

日本探險家關野來到蒙古,認識了有如小大人般的普潔。面對拿著相機拍她的關野,普潔忿忿地喊:「不要給我拍照,走遠邊點兒!」普潔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有著現實的銳利,還有艱難環境下培養的堅毅傲氣。

蒙古草原的環境是與自然、與人搏鬥的。普潔家裡還住在蒙古包,一開始就說了家裡被竊了29頭馬,普潔的外婆蘇倫老奶奶哀訴著這影響了他們的生計。普潔的爸爸去了都市工作,沒有回來;普潔的媽則尋馬去了,不久也回來了,與蘇倫奶奶一樣熱情接待了關野。普潔的媽跟老奶奶一樣,有著游牧人家的堅毅與柔情,她們對普潔是關愛的,對遠道而來的日本朋友也是誠心歡迎的。老奶奶甚至說:「我把你們全當我自己的孩子。」爾後,關野再度與老奶奶相見,老奶奶親暱的吻了他的雙頰....。

關野曾中途回到日本,期間他收到普潔的媽的來信。即使語言不通,但想想對一個環境艱鉅的蒙古牧民來說,把信送到千里之外的遠方,也是要一股真切的關心才能做到的。可惜,當關野再度踏上蒙古時,卻迎來了普潔的媽去世的消息。

普潔的舅舅一開始遵循蒙古的習俗,對死亡不明說,只含混說他的姊姊去了城裡。直到老奶奶說了這消息,給關野(與觀眾)看了遺照,透露普潔的媽原是去探望曾幫助她尋馬的人的母親,卻意外從馬上摔下,還給另一匹馬踩了,回家後也沒就醫,直到某天痛得不行,叫了救護車,但救護車卻遲遲幾天不來(因為普潔的家在遠離城市的蒙古草原),之後打了車送去醫院,卻因為沒有保險,被擋在醫院門外.....就在醫院拒收的當天,她就走了。

影片裡特別加註,共產體制後,市場經濟進入蒙古後,牧民因為現金收入不足,難以接受醫療照護。普潔的媽就這樣喪命在資本環境的陰影下,33歲的年紀就這樣離開了。
母親七七那天,普潔第一次上了小學校。她吵著要去掃媽的墓,老奶奶阻止她。「我們的習俗,子女三年內不得掃父母的墓。說是往生的人會走得不安心。」老奶奶與舅舅依習俗在用黃土簡單鋪蓋的墓上放了絲巾、點了火燭,在嘹喨的蒙語佛經聲中,敏銳的鏡頭對著在世人的難過、不捨、悲痛、眼淚,其實那些都只是細微的幾個表情與動作,一如他們不張揚的個性;這些畫面卻在觀眾的心裡打了厚實的一擊。蘇倫說,希望她能好好的去投胎。

關野待在蒙古的日子,遭逢暴雪帶來的旱災,原野上是遍地的牲畜屍體。嚴重飢餓而站不起身的小馬、找不到牧草而吃起死屍皮毛的牛、個個瘦弱得失去原本樣貌的動物,在導演山田和也敏銳且精準的鏡頭捕捉中,大自然的變化與生死的掙扎、牧民的困境與市場經濟對草原生態的影響都強烈地擊入觀眾的眼簾。關野在暴雪的戈壁沙漠發現一叢尚未凍死、仍在掙扎的野草,他彷彿用盡全身力氣以悲痛卻想激勵的語氣喃喃著:「它們還活著,還有生命!」

關野第一次離別的時候,普潔的媽說要送關野一匹馬。明明是賴以維生的馬卻願意送給這遠方的朋友;類似的情形也出現在關野2000年最後要離開時,普潔的親戚特地宰殺了一頭羊給關野做踐別。牧民遵照祖先的教誨,以食指與中指扯斷羊兒心臟的大動脈(這是活生生的扯斷。即使我很樂意尊重牧民的傳統作法,但仍十分反對讓動物痛苦的死去),像呵護嬰孩似的細膩地將毛皮剝離,為的是不讓羊血滴到地上,玷污了大地。牧民那種慷慨與分享是讓人溫暖的,他們樂觀、誠懇、願意給予幫助,而且懂得感謝萬物、感謝神靈。

傳統牧民對家人的親愛也是讓我印象深刻的。普潔沒了母親,由舅舅負擔她一部分的生活。還記得普潔第一次上學的那天,舅舅跑到教室,塞了一堆糖果給普潔;原來舅舅買了糖果慶祝普潔上學,卻高興得無法等到放學再拿給她。

普潔上學在影片裡是一個重要的紀錄。在影片前段就透露過普潔與家人都希望普潔能受教育,蘇倫更說:「受教育一定是必要的。誰也不能預測未來的蒙古會如何改變。」而在普潔上學的第一天,老師便向所有孩子說:「社會有各種各樣的工作,只要你成績好,想做甚麼工作都可以。」側面反映不富裕的孩子若想擺脫現狀,社會普遍認為就要讀好書、謀高職。原先以游牧與交易為主的蒙古牧民由於都市化與市場經濟的侵入而不得不接受轉型,與中國漢族接觸後也受到「讀書拿狀元」的影響,整個社會正邁入激烈的產業結構轉變。

在2000年的最後離別,關野在老奶奶紅著眼眶送別、普潔跟關野說未來想學日文、想當口譯(原先是想當老師)的滿滿溫暖、喜悅、不捨的氛圍中離開蒙古。片尾,隔了四年,關野再度踏上蒙古,卻帶給攝影團隊與觀眾最衝擊的事實....

影像輪流播放關野所拍的相片,哀悼似的無聲緩緩流瀉,字幕像切割觀眾身體似地顯示出來:「再度看見蘇倫,她的臉上卻已不復見笑容....普潔過世了。是在學校的路程上發生的交通意外,而隔天,就是她的畢業考.....12歲的普潔,來不及等到她的畢業.....」

播放的照片,是長大後足以騎馬的普潔小表弟、哀慟憔悴的蘇倫、以及與母親的遺照放在一起的12歲普潔........。影片最後仍是一串無聲的影像,靜默的銳利割痛我們的心。畫面上出現以前的普潔與母親快樂地騎著馬,接著....兩人帶著令人疼惜的笑容越走越遠......。

我很滿意導演在結尾的安排,用兩人溫暖與喜悅的微笑撫慰所有人,卻又讓人難過得止不住淚水。頻繁出現的固定鏡頭,長時間的無聲,使用照片與靜謐卻富張力的構圖,以及儘可能躲在鏡頭之後、不干涉牧民生活的姿態(雖然老奶奶經常「破(攝影)框」與攝影團隊互動),讓影片建構出肅穆單純、遼闊、卻潛藏危險的蒙古景致,更在冷觀的紀錄下,襯出人道精神的關野與牧民的溫暖、扶持、誠摯與情誼;蒙古草原不只是天氣晴,她也有強烈的風、狂烈的沙以及暴雪,更有一群熱情招待遠方朋友、不吝分享、堅毅生活並仍保感謝之意的蒙古牧民。

2010年4月24日 星期六

[電影]鳥 The Bird/導演:希區考克

鳥 The Bird/導演:希區考克/1963年

我想對希區考克來說,所謂的電影的容貌、輪廓、紋理、氣味、觸感等,他都早已以極細微的單位清楚且明白地銘刻於心了吧。

The Birds有著乾淨俐落的直順,運鏡得宜、剪接流暢,細節的處理比大格局更令人深刻,不帶一絲多餘累贅,好像電影的面目本該如此。人物的關係也不東湊西拼,純粹地繞著主線,然後輕巧地去處理支線人物的情緒。人與人的故事又衍生到人與鳥的故事,銜接圓滑,又巧妙在故事下埋了更多情節和心理模型(伊底帕斯、宗教說、控制慾等),處理橋段和處理鏡頭一樣,很自然流暢的出現,又很自然流暢地給它斷下。

鳥群反撲的驚悚度對我而言不是看點,角色肢體表情的暗埋伏筆、互動時的詼諧對話、簡單明瞭的人物關係,卻能創造抽絲剝繭又彼此連鎖的情節敘事,反而強烈展現對比災難驚悚題材的細膩深度。移到結尾的主角們逃出譬喻鳥籠的家,隱隱輪轉著人類關住鳥兒、鳥群關住主角、主角(之妹)又關住兩隻情侶鸚鵡的相對規則:上與下、裡與外的勢力一直存在,人與鳥彼此都想逃離,但對立之下只是在輪轉既有的秩序。

所以鳥群的反撲所為何事?希區考克沒打算講大道理,也沒打算給寓意,在The Birds的節奏擺佈下,你除了看到觀賞鳥被人類關在籠子裡,就是看到人類被鳥群關在房子裡。

2010年4月5日 星期一

[電影]怒火青春La haine - 悼念怒火的滋長、墜地的必然

怒火青春 La haine
導演:馬修卡索維茲/法國/1995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


一名青年被警察執法過當而打成重傷,造成當地的年輕人們對警察復仇暴動。而整天無所事事、逞凶鬥狠,偶爾跳跳舞、打打拳、抽抽煙、吸吸毒、找朋友玩樂的猶太裔青年Vinz,在暴動中拾到警方遺失的手槍,隔天與另外兩名友人--阿拉伯裔的Said和非裔的Hubert--以殺警復仇為軸心,繞轉著一天裡的衝突、事件與對話。

警察執法過當的事時有所聞(台灣這和平的國家也都發生過),執法單位與年輕世代的偶發對立更是世界各地都有的一種情緒(我本來想說學運的,但台灣更常見的好像是和交警的你追我跑)。但在法國,在La haine裡,會引發這樣的暴動甚至讓一群人囔囔著要殺警復仇,主因還是長久以來政治性、歷史性造成的種族問題、階級問題、貧富問題。

暴動的地方是混合移民的集中式住宅,當地的年輕人們既是下層貧窮住戶,又是警察欺壓施暴的移民者。即使我們能在片中看到幾個態度良好的好警察,但仍無法澆熄主角三人遭到警察蓄意毆打的那股憤怒;熊熊的怒火燃燒青春,一個仇恨又帶來另一個仇恨。

社會的情況是這樣的:一個人從摩天樓墜下,每跌落一層,他都安慰自己「目前為止,還好」。「目前為止,還好。....但重要的不是墜落的過程,而是墜地的方式。」Hubert這樣說著,像是一種宿命性的形式,預言了主角三人的過程與結局。Hubert明白復仇只會帶來另一個復仇,每每阻止好鬥的Vinz開槍殺人,而Vinz其實又並非發條橘子的主角般本質邪惡,即使時常在口頭上逞威,但面臨是否真要奪去他人性命的時刻,又會縮退;然後,正在墜落的事實卻不會改變,墜地的必然早在摔落摩天樓的那刻起就已註定。


La haine是1995年代的片子,卻反常地使用黑白的影像去敘述這個故事。自開場的暴動畫面延續,搭配輕快的音樂,整個視覺的氛圍是風雨欲來的凝重,卻又不時飄散著年輕世代的獨有活力和節奏感。鏡頭的運動多是長時間的連貫,長鏡頭串起主角三人與週遭的互動、時空的交迭、電影裡實際只經過一天時間的濃縮。我一直很喜歡長鏡頭的跟拍方式,像是減少分鏡的加工感,抽離那些刻意的主導,維持時空和情緒的連貫性。然後觀眾會看到跳脫那些的畫面張力,演員與角色被賦予最大的權利與生命。

La haine特別著重觀眾對環境的認知,比如在Vinz的房間裡環繞一圈以交代他顯而未語的背景,或是以高空俯視運鏡傳達整個社區的景況。這樣只有黑白的乾淨純質畫面,必然的增加觀眾的集中度與視覺、人物動作的張力;無色彩的環境畫面也因此去蕪存菁,更有效的以無聲的方式替角色述說故事的背景和時代的氛圍。


劇情的敘述常交雜虛實與奇幻的氛圍,例如會閃過Vinz想像自己發射子彈「可能」畫面,或是Vinz看到不該出現的母牛、廁所裡講述朋友凍死的老人、艾菲爾鐵塔在背景中熄滅,導演大玩不可思議的插入劇情,合理地隱約揭示La haine與現實裡都可能發生的「不可能」;像是最後讓人瞠目的精采結局安排(這個我一定要說說,好電影常有,但好電影又好結局的少有。La haine收尾收得相當棒,不會輸給任何經典教科片的),即使超乎預期,卻仍具有如同故事開頭由一聲槍響緊接Said睜開眼睛、結尾也是一聲槍響伴隨Said緊閉雙眼的「合理的前後一致性」(Said前後呼應的這個安排非常棒),摔落的瞬間即註定墜地的命運,即便是料想不到自己是以這樣的姿態重重墜地。

影片播畢的同時,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下巴還在不在:目前為止,還好。
不知道幾百年沒看電影看得我下巴險些離開原位,或者說不定她曾離開原位只是最後又不甘寂寞跑了回來。總之,La haine帶給我的觀影經驗是出其得佳,看到好的電影就該這樣,那忘我的集中性是會讓人連下巴在不在都不敢確定的。